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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那麽多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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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爸爸出事的那天是個雨天,朱德媽媽一直和朱德說那天早上他出門的時候,她就覺得有點不安,沒有由來。

朱德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他們和她說你爸爸已經走了,朱德便一下認不出和她說話的親戚是誰,她自己又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朱德一下跌坐在地上,那向下的重心力是她背後的季歸浙扶也扶不住的。

“朱德!朱德!”季歸浙拍著朱德發楞的臉,看到她眼神發直,他忽然感到十分惶恐,他搖了搖朱德的肩膀,希望她能給他一點反應。

但朱德還是一動不動,直到她忽然聽到她媽媽的哭聲,朱德一下跳了起來沖過去,她覺得自己好像穿越過了人山人海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自己的母親,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媽媽就好像走失回來的孩童,她開始大哭,她這一哭就好像再也停不下來,一直哭了好幾天。

頭幾天,每一個晚上,朱德都是被季歸浙強迫睡去的,他緊緊抱著她安撫她,不停和她說沒事的,不停和她說很多生老病死,愛恨離別的道理,不停和她說,要花很多時間陪她,她才會漸漸平覆下來。

後來到了第三天,季歸浙終於說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朱德才回了神,他和她說道:“朱德,你媽媽需要你。”

因為這句話,朱德才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才看到自己的成長經歷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人最好應對悲傷的辦法就是顧不上自己的悲傷,朱德的媽媽已經臥床不起,很多人在照顧她,但都不如朱德照顧的好,母女倆之間沒有說什麽話,不用互相安慰,已經把痛苦分擔。

那幾天,朱德忽然發現窗外不管晴天或雨天都已經影響不了她的心情了,她原本是個會受天氣影響的人,天氣好的時候,她出門的時候是會比較高興,她心想會有好事發生,而雨天就感到苦惱。此刻,她只想每一天都能平靜點過去,而不要因為思念分外痛苦。

朱德爸爸出殯的那一天,是個飄雨的陰天,很多親友朋友都來送行,朱德和她媽媽身形消瘦,面色蒼白站在最前面。

朱德穿著一條純黑的及膝連衣裙,這條裙子這一天早上還是季歸浙幫她穿上的,因為她躺在床上哭,哭得爬不起來,一動也動不了。季歸浙扶她站起來一面幫她穿裙子一面和她說道:“朱德,生死有命,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會失去親人,我失去過外公和外婆,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但你要堅強,知道嗎?你必須要堅強,因為人生還很長。而,你只有勇敢面對了,那些你愛的卻逝去的人才能美好的活在我們的記憶了,不然你一想起他們就是痛苦,對他們來說,不是他們所希望的,你懂嗎?我們要好好活,活到想起他們是覺得溫暖的為止。”

季歸浙捧著朱德的臉,看著她蒼白的樣子,心疼也心狠,他認真嚴肅和她對視,他希望她能明白人需要自救的道理,他會陪著她,但他不能幫她徹底把屬於她自己的那顆心在悲傷的沼澤裏扶起來。

季歸浙看到朱德很細微地垂了垂眼皮,他知道她懂了,他扶過她的臉吻了吻她的額頭說道:“加油。”

這個兩個字讓朱德不由渾身一抖抽泣了一聲,季歸浙又換成了哄小孩的口吻,忙說道:“乖了乖了,不哭了,我們先把衣服穿好,好不好?”

朱德掉著眼淚點了點頭,配合地擡手穿上裙子的袖子,她聽到季歸浙在她腰側找尋,有點焦急不解問道:“是不是穿錯了,你這個裙子是不是應該從下往上穿?”朱德的裙子卡在腰間拉不下去。

“學長,拉鏈才拉了一半——”朱德哭聲說道。

季歸浙忍不住笑了聲,這麽多天,他第一次有了點笑意,他笑自己蠢,他也說自己蠢,他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蠢了,小德。”他蹲在地上替朱德拉好裙子,拉上拉鏈擡起頭對她笑。

朱德一邊擡手擦著眼淚哭一邊也忍不住笑了,她覺得季歸浙的樣子是有點蠢,又很溫暖貼心。

九月的雨有點涼,隨風撲打在朱德的臉上,她看到父親下葬,她覺得萬物迷離,她真的從此就沒有父親了。朱德轉過身抱住母親,把臉埋在她的肩頭哭,再擡起頭的時候,朱德忽然看到她們身後人群裏站著一個她熟悉又陌生的人,一瞬間,朱德呆楞住。

黃荔茵站在人群裏,她也在望著朱德,她也哭紅了眼,她和朱德對視也是呆楞著,她竟不知道該如何上前安慰她。前兩天季歸浙寫信告訴她說朱德爸爸的事,黃荔茵是傻了,她怎麽也不相信,她不能想象朱德的痛苦,因為就是她這個外人都覺得十分痛苦,她從瑞士匆匆趕回國。她回來有兩天了,但朱德一直沒有發現她。她和所有惋惜朱德爸爸的人一樣去吊唁,她看到朱德每天都哭得不能自己。

季歸浙安慰黃荔茵說朱德需要她的支持,但黃荔茵始終不敢上前,她總是站在人群最後面,默默承受朱德的悲傷。季歸浙沒有勉強黃荔茵去見朱德去安慰她,他替朱德謝謝黃荔茵的回來。

此刻,朱德終於看到黃荔茵,她只是看著她,這樣的情景不適合久別重逢,但過往她們間的那些大小別扭也是煙消雲散了,朱德望了黃荔茵好幾分鐘,仿佛時間靜止了,然後她又轉回頭去。

黃荔茵看到朱德顫抖著背,依舊哭得十分厲害,身邊的季歸浙擡手有力地抱住了她的肩膀。黃荔茵仿佛看到了那年阿婆去世的光景,她覺得這個世間不是人的世間,是痛苦悲傷還有快樂的世間,它們輪番在所有人之間上演,每一個人都不過是它們演出的舞臺而已。

葬禮結束後,送行的人們漸漸散去,朱德坐在公墓園的長椅上久久不肯離去。這個時候,黃荔茵終於走向朱德,她默默坐到她的身邊,她給她遞了一方手帕,她說道:“別哭了,叔叔不會希望看到你這麽悲傷的。”

朱德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如條件反射般伸手接過了黃荔茵的手帕,那是一方棉麻手帕,很淺的嫩黃色,像日光的色彩,活潑明媚,在這個陰雨天,它好像是唯一快樂的那一個角落。

朱德低頭看著手帕,她一一捏過手帕的每一個角,無助而茫然。

“小德——”黃荔茵看到朱德的樣子覺得特別難受,她不由喚了聲她的名字,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

朱德擡起頭看向黃荔茵,她已經暫時哭不出眼淚,她顯得很平靜,她和她說道:“謝謝你回來送我爸爸,小茵。”話語輕柔。

就在這一刻,黃荔茵原本以為是她要去安慰朱德的,可她卻因為朱德這句話失聲痛哭,仿佛她才是那個痛失親人的人,她毫無預兆地哭得不能自己,過往的悲傷和難受活靈活現,真實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的是哪一件事。而朱德因為黃荔茵的哭泣忍不住也跟著哭泣,最後她們兩個是抱頭痛哭,緊緊擁抱著對方。

“小德,你別難過,小德,你別傷心——”黃荔茵不斷和朱德這麽說道。

朱德一直在說:“小茵,我沒有爸爸了!”她嘶聲力竭,好像是徹底崩潰了。

兩人哭了許久,哭到雨停天在不知不覺中放了晴,她們還互相抱著對方,這時,她們都意識到這是她們久違的擁抱。

“小德,以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一直不是一個好人,我很自私,”黃荔茵顫抖出聲,她忍不住又哭了,她第一次這麽認真痛苦地面對自己,她還說道,“小德,我想和你做回朋友啊——”她也是第一次這麽服軟,這麽不驕傲,她看到從前在她們的別扭吵架裏,朱德無數次的不計前嫌回來逗她哄她,她覺得更心痛難受了。

朱德因為黃荔茵這句話也是又一次哭了。哭泣這件事情和文字一樣,在不同的情境下總有不同的意義的。

黃荔茵回來的這幾天一直想去看看阿婆,這天朱德爸爸的葬禮結束了之後,她去了,然後她也回了一趟阿婆的家,她走進門,這個家裏熟悉的氣氛和若有似無關於往昔的味道讓她忽覺放松,因而疲憊。

黃荔茵孤零零站在客廳裏,好像從阿婆走了以後,她走到哪都是一個人。黃荔茵推開門走出陽臺,那裏的花架上再沒有一盆花,她想起阿婆以前經常要彎身在那邊打掃,空落落靜止的花架有點寂寞的味道,人去樓空就是如此。好在此刻黃荔茵心頭還有兩朵花,一朵是開著她和朱德冰釋前嫌後的真誠,一朵含苞待放,她想那是愛情。

打擾黃荔茵這一刻寧靜的不是人聲,是科技,手機的聲音,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發現是倩倩給她發的信息。倩倩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系她了,因為之前她被她罵的很慘,她一直對她不耐煩。現在也是,她依舊對倩倩是不自覺反感,而倩倩的短信也總是讓黃荔茵反感,她和黃荔茵說道:“姐姐,我不知道活著有什麽意義,我想去死。”

黃荔茵面無表情看著這條信息,她想到朱德爸爸的離世,生命那麽的倉皇又令人惋惜,而倩倩正值青春卻毫不懂得珍惜,她真的是不想理會她,於是黃荔茵很冷漠回覆了一個字:哦。

黃荔茵在朱德爸爸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就回了瑞士,回去後的第一個周末,她就去了慕尼黑,她去看張易廬。

張易廬也知道了朱德爸爸的意外,他看上去也很難受,因為身體的緣故他沒能回去看望朱德給他支持,他給她寫了郵件鼓勵她。在鼓勵朱德的同時,張易廬也是在鼓勵自己要面對自己身上那麽多自己無能為力難以調控的人事。

黃荔茵的到來讓張易廬更了解朱德和季歸浙的情況,黃荔茵說道:“雖然很難受,但他們有彼此,是可以面對的。”

張易廬坐在輪椅上安靜聽著,他看上去又瘦了一些,人是蒼白溫柔,他望著黃荔茵說道:“你能回去陪朱德,朱德她一定很欣慰。”

“嗯,我本來以為自己沒有那麽重要——”黃荔茵低坐在一旁垂著頭說道。

“你是重要的。每一個人都是重要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特定的環境,在那個環境之下他們都會變得重要。”張易廬對黃荔茵說道。

黃荔茵擡起頭,她問張易廬道:“貪心自私的人也重要嗎?”

“誰沒有一點貪心和自私?”張易廬反問道。

“易廬學長,我很貪心,我有很多的我想要。”黃荔茵說道。

“你想要什麽?”張易廬問道。

“我想要和小德做回朋友,我和她說我想要和她做回朋友。”黃荔茵很認真嚴肅說道。

張易廬笑了,他覺著黃荔茵可愛,他說道:“我很高興你們能做回彼此的朋友。”

黃荔茵繼續說道:“易廬學長,不僅僅如此,我還想要——”她一些停頓和遲疑。

“想要什麽?”張易廬問道。

“我想要和易廬學長你,在一起。”黃荔茵的目光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張易廬,她臉紅了卻不退怯。

張易廬也臉紅了,他顯得很驚慌,不知所措。

“張易廬,我知道你在遲疑擔心什麽,但是誰說生病就不能享受人生?況且哪怕你只有一天的生命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要和你交換活著的意義,不然,我這輩子真的是孑然一身的——我喜歡你,在失去你之前,我要和你在一起。”黃荔茵說道。

張易廬徹底驚呆了。

而黃荔茵笑了,她笑裏有淚,她伸手很輕地覆在張易廬手上,他下意識想縮回手,她就一把握住了他,她始終微笑著,好像她的執著從年少而起。

“張易廬,你不要拒絕我。”黃荔茵說道。

張易廬的手在顫抖,他驚訝看到黃荔茵靠過來,她把頭靠在了她的膝頭,許久他感覺到她的淚水滲透他的褲子,濕透了他的心。

“易廬學長,小德爸爸去世了,沒有任何預兆,交通事故。或許我有一天走的會比你早,你不要妄自菲薄,珍惜我好不好?”黃荔茵說道,她的眼睛很美,淚水徐徐滑落,隨著她擡起頭,那淚水仿佛有晶瑩純凈的光芒,使得張易廬在那個瞬間全世界只剩下了那滴眼淚。

張易廬微微發抖,他艱難出聲道:“……好。”輕的幾乎讓人聽不見,他舍不得她哭,這輩子都舍不得。

黃荔茵和張易廬在一起之後,她告訴了朱德,她給她寫信告知她這件事,她給她發了他們的合照,照片裏的黃荔茵笑得很燦爛,張易廬有點拘謹也有點茫然。黃荔茵給朱德寫道:我說他照相的表現就像醫者不能自醫。我問張易廬他拍照的時候他在想什麽,張易廬說他在想為什麽非得到了這一天,大家才能明白會愛誰,將會怎樣在一起。的確是,青春,好像說它是白過了,又不是白白渡過的,仿佛錯了一個位,耗在了懵懂和天真裏。你記得高一時我們合唱過的歌嗎:誰能夠代替你呀,乘年輕盡情地愛吧,最最親愛的人吶,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吧。現在才懂得什麽叫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吧。讓我們一起珍惜生活。

這封信是朱德近期收到的最好的消息,她抱膝坐在電腦面前看,她出神看著,嘴角不自覺有很淺的笑意。朱德越過電腦看著蹲在書房地板上組裝一個小書櫃的季歸浙,他說要在房間裏給朱德放一個書架,這個下午他已經弄了半天了,快完成了。他們最近都沒有好好說話,因為朱德很傷心都不想開口說話,他默默照顧著她。

季歸浙感覺到朱德在看他,他擡起頭問道:“怎麽了,小德?你中午沒吃什麽,是不是肚子餓了?想吃什麽?”

朱德發現季歸浙最近開始叫她小德,之前她問過他為什麽不叫她小德,她說家裏人和朋友都叫她小德,季歸浙說他自己就要叫一個與眾不同的。現在為什麽叫小德呢,她少了一個最重要的家人,他補進去。

朱德之前對稱呼也有一種儀式感,學長是她青春裏的名字,他就是季歸浙,她很留戀,直到這一刻她好像才從青春裏走出來,她莫名覺得自己成長了。她托著腮呆呆望著季歸浙,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試探地喚他道:“阿浙?”

季歸浙有些意外,他笑了笑應了聲:“嗯?”

“我和你說,小茵和易廬學長在一起了。”朱德說道。

“嗯。”季歸浙還是這麽應聲。

朱德沒有再說什麽,默默笑了一會。

季歸浙完成手頭的工作放下手裏的工具,站起身走過去親了親朱德的發頂,說道:“我去給你煮碗面。”

“好。”朱德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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